来源:百度文库 作者:老舍 2010-08-05 10:10:54
祥子找好车厂,回来取铺盖,看见她的眼已哭肿。他不会说什么,可是设尽方法想出这么两句:“等着吧!等我混好了,我来!一定来!”
她点了点头,没说什么。
祥子只休息了一天,便照旧去拉车。他不象先前那样火着心拉买卖了,可也不故意的偷懒,就那么淡而不厌的一天天的混。这样混过了一个来月,他心中觉得很平静。他的脸臌满起来一些,可是不象原先那么红扑扑的了;脸色发黄,不显着足壮,也并不透出瘦弱。眼睛很明,可没有什么表情,老是那么亮亮的似乎挺有精神,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见。他的神气很象风暴后的树,静静的立在阳光里,一点不敢再动。原先他就不喜欢说话,现在更不爱开口了。天已很暖,柳枝上已挂满嫩叶,他有时候向阳放着车,低着头自言自语的嘴微动着,有时候仰面承受着阳光,打个小盹;除了必须开口,他简直的不大和人家过话。
烟卷可是已吸上了瘾。一坐在车上,他的大手便向胸垫下面摸去。点着了支烟,他极缓慢的吸吐,眼随着烟圈儿向上看,呆呆的看着,然后点点头,仿佛看出点意思来似的。
拉起车来,他还比一般的车夫跑得麻利,可是他不再拚命的跑。在拐弯抹角和上下坡儿的时候,他特别的小心。几乎是过度的小心。有人要跟他赛车,不论是怎样的逗弄激发,他低着头一声也不出,依旧不快不慢的跑着。他似乎看透了拉车是怎回事,不再想从这里得到任何的光荣与称赞。
在厂子里,他可是交了朋友;虽然不大爱说话,但是不出声的雁也喜欢群飞。再不交朋友,他的寂寞恐怕就不是他所能忍受的了。他的烟卷盒儿,只要一掏出来,便绕着圈儿递给大家。有时候人家看他的盒里只剩下一支,不好意思伸手,他才简截的说:“再买!”赶上大家赌钱,他不象从前那样躲在一边,也过来看看,并且有时候押上一注,输赢都不在乎的,似乎只为向大家表示他很合群,很明白大家奔忙了几天之后应当快乐一下。他们喝酒,他也陪着;不多喝,可是自己出钱买些酒菜让大家吃。以前他所看不上眼的事,现在他都觉得有些意思——自己的路既走不通,便没法不承认别人作得对。朋友之中若有了红白事,原先他不懂得行人情,现在他也出上四十铜子的份子,或随个“公议儿”④。不但是出了钱,他还亲自去吊祭或庆贺,因为他明白了这些事并非是只为糟蹋钱,而是有些必须尽到的人情。在这里人们是真哭或真笑,并不是瞎起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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